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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花园

作者: 黄立新2023/08/02情感

"父母在,不远游。"真正读懂这句话的含义,是慈爱的父亲去往天国之后。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尽管母亲常用那句"自古忠孝难两全"来宽慰我,但依然难解我内心的伤痛。为了弥补和不再有更多遗憾,这几年每逢节假日,我基本都回故乡陪伴在母亲身旁,今年"五一"节也不例外。从我工作的城市到故乡,高速路开车也就一个多小时,却从北部湾抵达了十万大山深处,抵达被称为"世外桃源"的家,白云深处碧水江畔,十万山水电管理处宿舍区。

管理处宿舍区依山傍水,风景独好。大门进去迎面一株苍翠繁茂的大榕树,张开绿色的臂膀,将坡道分为东西两条,东边的那条沿路伫立着两排芒果树,高大壮硕如身着绿军装的守卫兵;西边的那条沿路种的是两排木菠萝,将十万山人的梦想和向往,都汲取进那满树满枝挂得沉甸甸的香甜果实中。母亲住的那栋宿舍楼在芒果树和木菠萝交集处,宿舍楼出口正对着的,是管理处的大花园,我儿时的伊甸园。

五月的花园,芳草如碧丝,花木清新,远远望去,一道道粉紫色的花如瀑布般从花园回廊飞泄而下,如云如霞,声势浩荡。这片三角梅花,前些年花开时轰轰烈烈,惊心动魄,但近年来因为让承包了物业管理公司的人"一刀切式"过度修剪,元气大伤,萎靡不振,气场不在。

今年这是怎么了?又开得如花龙喷焰般的耀眼震撼?!我的心一阵颤动,草木也有情,这三角梅,是鼓起所有的力气,让生命最后一次怒放,最后一次再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呀。很快很快,宿舍区将让外来建筑开发商拆除,这个花园将被夷平。园将不园,花将非花,回廊上方水泥栅架间三角梅的枝条和落叶一层层铺设而成的"快乐鸟岛",也将要湮没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

对了,我的小神鸟,它们都去哪了呢?第一次见到小神鸟,就在离三角梅花瀑不远的扶桑花丛。那是三年前的国庆节长假,在家乡工作的初中同学们,听说我回来了,就哗啦啦一下邀约了十多人,结队找我玩,让我真的又感动又开心。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不变友情在,一群像花一样的女同学在花园里轮番走秀,拍了许多美照,欢声笑语不仅令老天禁不住感动到落泪,让彩虹也忍不住在太阳雨中悄悄现了真身,一起分享我们重逢的快乐时光。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爬上山岗,花园里花草上的露珠还晶莹闪烁,依旧沉浸在欢聚时光的我,独自到花园中散步。十万山大氧吧,空气中富含的负离子馨鼻养心,润肺怡情。我在蝶飞鸟欢的花丛中廊亭间走走停停,用目光捡起同学们跌落在草叶尖花枝上的欢声笑语,仔细聆听,仔细回味。

"叽叽,叽叽"正对着园里开得耀眼红艳的扶桑花走神时,一阵特别清丽特别婉转悦耳的鸟鸣声,让我回到现实中来。寻声望去,见到迎面的那株如花篮状散开的扶桑花枝上,一只胸部有一圈蓝色羽毛的黄灰色小鸟,正站在纤细的花梗上,低头弯脖将细长细长的喙探进花蕊中食花蜜。食完一朵花蜜又飞到另一朵花上,继续采食花蜜。

姿势优美,模样这么精致可爱的袖珍小鸟,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真给看呆了。鸟恋花,好美妙好浪漫的一幕!在哪里见过呢?我拿出手机想走近些拍摄,小鸟惊飞了……想起来了,这小鸟我在画报上见过!

花园中有蜂鸟!稀有的一种珍贵鸟种!我的"家庭新闻发布会",让家里的气氛一下变得热烈起来。弟弟马上欢呼起来,母亲说如果是真的那我就成功臣了!一向冷静的大妹却要我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我拿出手机上网搜索蜂鸟照片,兴奋而肯定地说我见到的就是蜂鸟。

"但是网上说蜂鸟分布在拉丁美洲和北美洲,没说亚洲有。"小妹更冷静了。

"我们这里是十万大山,藏在深山人未知也说不定。"我不想和妹妹们再争执,而且内心为之一激灵: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这种小鸟?是父亲!是仙逝一年的父亲!我坚信埋在故乡的土地上的只是父亲的肉身,父亲灵魂早上天国去了,因为只有天国才能容下这么仁爱这么慈善的人。而且我一直相信他的灵魂会以某种方式回来看望我们。这饮甘露食花蜜的神鸟,莫非就是父亲的归魂?

至于蜂鸟之争,过了两年我才在摄影群的照片中知道,这种鸟叫太阳鸟,又被称为东方蜂鸟,是非常珍贵的观赏鸟种,摄友们的追捧和大爱,至今也是我的酷爱和牵挂。

而这花园中,父亲最爱的,要属那些年年春天都火红绽放的艳丽山茶花了吧。父亲在世的时候,每次见到花园和办公楼前山茶花开,就回家告诉弟弟,让弟弟用手机拍了发给我看。每次我回来,房间里听到最多的,就是父亲分别在床头和茶几摆放着的播放器里播放的《山茶花》这支歌了。父亲的最后几年时光,陪伴在他身旁最多的,就是母亲和音乐。父亲对这首歌情有独钟,想必是《山茶花》的歌词唤起他的青春记忆:"年十七年纪十八,偷偷在说悄悄话,羞答答羞答答,梦里总是梦见他。"

母亲不止一次告诉我,父亲脑梗卧床不起的时候,好多次向她念叨:"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看起好小啊。"那是在当年的南宁水电学校,在母亲的母校,五月的一个周末,父亲第一次见到自己在学校光荣榜上仰慕多时的才女老乡,阳光正好,年华正好,满城绽放的火红凤凰花,是他们爱情故事的见证。这故乡花园里的红山花茶,则是父亲内心对母亲一生永不褪色的爱恋的无声表白呵。

花园里还有玉兰花、紫薇花、桂花、蔷薇花、夹竹桃、红绒球、槐花、郎德木花……我将花儿们逐一用手机拍下来,将它们的微笑和花魂定格为永恒!走到那棵石榴花时,还特意和石榴花合影。

"要不要我帮你拍?"住在一楼离花园最近的阮家六妹走了过来。"这棵石榴往年都开很多花,今年就不怎么开。"六妹长得笑眼弯弯,笑脸盈盈,肤白唇红,和四个姐姐一样的美人胚。

"石榴花知道自己就要给砍掉了,哪还有心思开花呢。"我说。

"对啊,砍了实在太可惜,捐给学校也好啊。"六妹每半个月就从南宁回来一次,照顾得了老年痴呆症后平时请护工看护的86岁父亲,为他洗晒被褥衣物,做饭。提到拆建之事,她的笑容暗淡了。我的母亲她的父亲都老了,搬出这栋楼,不知道几年后是否还能回迁……

说到她老父亲阮伯,这辈子真不容易,也很了不起,中年不幸丧妻后,他用信念和坚强苦苦支撑着这个家庭,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将孩子们养大成人成才。孩子们因为工作和生意太忙,为了尽孝心给他在南宁联系落实了高级养老院,里面设施一应俱全,几个孩子在南宁工作,平时去看他也方便。可他却从高级养老院跑回故乡十万山,在花园边的宿舍住下就不走了。邻居们说他晚年有福不会享,他才不理会。

正和六妹聊着呢,阮伯又吃力地用双脚拖蹭着地面,弯腰驼背地慢慢挪动着年轻时高大魁梧的身躯,走出家门来。他已不认得我了,对六妹的记忆也是时有时无。

我母亲告诉我,阮伯平时散步时不让护工搀扶,也拒绝用拐杖,有几次在花园里散步实在走不动,就蹲了下来,可却怎么也无法站起来,这时他就会坐在地上,等人发现后来帮助他起身。

六妹告辞去陪他父亲了,我忍不住抬头望望三楼朝南的窗口。多少次,父亲从这窗口探出头来迎送女儿回来探家又离家,又有多少次父亲坐在窗边的木沙发扶手上,目光掠过花园里的那些花,掠过金印滩传说雕像,掠过金顶红柱的鸳鸯亭,掠过那两排大巨伞般的芒果树,盼望着期待山那边海那边的女儿们回家看看……

庆幸的是这两排芒果树不会被征迁,东边的球场和办公区也将保存,这多少令人感到有点欣慰。

母亲当年亲手种下的花园不远处的那株芒果树,也将能继续活下来。而芒果树往北边,通向发电站和水库方向的几公里水泥山道两旁的相思树,也继续保存下来。这条夏天开满花香浓郁的黄色相思花的山路啊,见证了当年一个革命理想高于天的热血青年,为了实现家乡的电气化事业,为了将光明和幸福带给家乡的父老乡亲,三次打报告申请将自己从省级政府重要部门调回穷乡僻壤的山沟沟后,几十年无怨无悔的奉献和担当。

以后故乡的花园尽管不在了,但父亲的在天之灵将来想回来看看他的子孙们,有芒果树在,有相思花开,我想他一定还会认得路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