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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鸟鸣

作者: 杨俊富2023/08/29情感

在许多文人的笔下,鸟鸣优美婉转,清脆悦耳,清纯可爱。尽管我后来也是这么认为。但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曾经一度地讨厌它,憎恨它。

小时候喜欢恋床,尤其是周末,好不容易睡个懒觉,却总是被后山林里的鸟鸣吵醒。尤其那种白肚子黑翅膀的鸟,村里人把它叫做“崔工鸟”,它每天一早就催命一样地吼叫:“娃儿——捡粪——跑快些——”声音清脆、洪亮、婉转,在众多的鸟鸣中脱颖而出,别有韵味。当然,这是先辈们根据谐音翻译出来的鸟语。细听,那鸟真是那么叫喊的。

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会起床去干农活。当然,他忘不了到我的床前喊一声:“起得床了,崔工鸟都喊了几遍了,还睡!”

父亲喊我那么早起床,是怕夜里狗拉在外面的粪便被别人捡光了。是的,那时还捡粪,牛粪、狗粪都捡。狗粪虽然臭,却比牛粪肥效高。那时的庄稼,几乎都是用农家肥。

父亲在田坝里转一圈回来,要是见我还没有钻出被窝,黄荆枝条就会落在屁股上。当屁股上起过几次红杠杠之后,我也学乖巧了,不敢恋床了。慢慢地,习惯了鸟叫起床,然后挎上粪撮箕,踏着草尖晶莹露水,踏着崔工鸟“娃儿——捡粪——跑快些——”的节拍,走进村里房前屋后的麦地、洋芋地、红薯地、花生地里,打着哈欠找寻狗粪。

而那些讨厌的鸟,还一个劲地在村子里稀稀落落的树梢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叫得我心烦,就诅咒它们将来断子绝孙成哑巴。要不是它们那么早叽叽喳喳地叫,我也用不着起那么早的床。于是,我用橡皮筋做了弹绷子,见到鸟就用石子打,有被我打死的,从树梢落下来。有被我打伤的,偏偏倒倒地逃跑了。更多的,是被我吓得从这山头飞向另一座山头。

跑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开始了捣毁鸟窝的行动。只要遇见树,就会习惯性地仰起头,在茂密的枝丫间搜寻一番。要是看见一个鸟窝,我会脸露奸笑,然后往双掌吐口唾液,搓几下,抱住树杆,蹬蹬蹬,猴子一样攀爬上去,把窝里的蛋或幼鸟取走。下到地面,捡些枯草落叶,将它们烧着吃了。

等鸟妈鸟爸回来,见自己的孩子不见了,气得叽叽喳喳叫骂一通,那声音就像村里周二婶的久儿落塘淹死那天的哭声一样难听。而我,却在一边得意地笑着。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那时真有点残酷和冷血。

让我后来对鸟鸣产生好感的是村里一个叫兰的女孩。兰喜欢听鸟鸣,常约我到后山梁林子里漫步,谈未来,憧憬远方。

一次两只四喜鸟在两棵树上叫着。兰突然不说话了,把目光看向两只鸟,我也追着她的目光看去。两棵树挨得很近,两只鸟对望着。

一只:“呜咦咦。”

另一只:“呜咦咦。”

一只:“呜呜咦咦唦。”

另一只:“呜呜咦咦唦。”

叫着叫着,一只鸟飞到另一只鸟的身边,两只鸟就亲热起来。

兰问我:“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我本来就讨厌鸟叫,哪还用心去听。便摇着头看向她。

她说:“我猜啊,这两只四喜一定在谈恋爱,一只说,我爱你。另一只也说,我爱你。那只又说,比翼双飞吧。另一只也说,比翼双飞吧。你看,现在它们就比翼双飞了。”

说完,兰“咯咯”地笑起来。也许,是被她的笑声惊吓,那两只四喜鸟真一起飞向远方的林子去了。

听了兰对鸟语的翻译,我突然觉得鸟鸣动听起来,那些在林子里飞来飞去的鸟也可爱起来。

要是我与兰是两只鸟,整天地在村子的天空里飞来飞去,该多么美好。我是喜欢兰的,但我没有像鸟那样,说出来。因为我自卑,我家里穷。而兰的父亲当兵转业后在外省城市当工人。我也知道,兰也是喜欢我的,从她经常约我到山林里听鸟鸣可以看出,但她也没有说出来。或许,她翻译鸟语,就是对我的暗示。但我木讷,没有趁机跟进一句:“我也爱你。”

后来,兰像一只鸟一样飞走了,从我的身边飞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我至今没有去过的地方。走的头一天黄昏,兰约我到山林里听了最后一次家乡的鸟鸣。那天,我们一起坐在大麻石上到天黑。兰回去时哭了,哭得我心碎,哭得我心痛。

此后,我想念兰时,就到山林里去走走,听听鸟鸣。看着那些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就会想到秀发披肩的那个少女。仿佛每一声鸟鸣,都是兰在歌唱,都是兰“咯咯咯”的笑声。

此后,我再也不讨厌鸟鸣了,也再没伤害过一只鸟。当我流落异乡时,故乡的鸟鸣,是我最渴盼的乡音,常在夜里把我唤醒,像父亲喊我早起捡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