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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原乡

作者: 汤朔梅2023/11/13随笔

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喜欢趁晚饭后的时光,在老家的田野里徜徉。夏至前后,农村人家通常五点时分已吃过晚饭。此后至天黑,还有一个时辰。傍晚显得特别的空长。

梅雨季节,时晴时雨。云湿漉漉的,原野也是湿漉漉的,连同心情。平日里掩映着杂草的沟渠,因为淙淙的流水赋予了灵气而显得格外的活泼。水声撩起心底的少年狂。遂循着水声来到河边。重泉相携着汇入沟渠跃入河道,在河滩边冲刷出浅潭。有一只竹斑猫蹲守在潭边,见我警惕地作遁逃状。我避开它疑心的注视,意思是无意打扰它。河滩边由于潺湲水声的召唤,时不时地跃起攻水的小鱼、泥鳅。曾记得当年,常趁放学回家走靠河边的路,循着水声逮攻水鲫鱼。那时生态环境好,鱼类很丰富:鲫鱼、鳊鱼、塘鲤鱼,泥鳅、黄鳝更不用说了,甚至还有毛蟹、河虾。这一圈下来能抓三五斤是常事。而此时往往鱼儿没处放,于是顾不得光屁股的尴尬,脱下牛头裤,用茅草扎紧裤管,权当鱼篓。而所多的是宽背的黄板鲫鱼!如今黄板鲫鱼不见了,那些凑热闹的坑缸斑、毛蟹不知去哪儿了。偶尔会有小猫鱼跃起,似在考验着猫的耐心。那猫似乎懂我的心理,揶揄地瞟我一眼。

曾经的乡村,因为一年要种三熟粮食:一茬麦,双季稻,外加油菜、棉花、红花草。农民没那么清闲。这季节,正是给棉花整枝、间苗,也是既割草积肥又兼打理田埂,为早稻的收割晚稻的插秧做准备的时候。即便已黑魆魆,但田野里尽是农民劳作的身影。而屁孩的我们也正打着赤脚,背着草篮牵着牛羊回家。任湿漉漉的头发粘着脑门,走走停停,一路“呜呜”地吹着芦笛。一直要听到哪家的爷爷奶奶在喊吃饭,才加紧脚步。哪有现在五点就能吃上饭的?

土地基本上集中在大农户手里,耕种收割都由机械完成,不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了。这是发展的趋势。如今,年轻人都离开了乡村,四十岁以下的几乎都不会种地,甚者不辨菽麦。剩下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对于这片他们折腾了一辈子也折磨了他们一辈子的土地,有诸多割舍不下的酸甜苦辣。正因为如此,当年才含辛茹苦地让儿女读书,以便有朝一日出离农村。但二三十年过去后,如今落下的只是他们的晚年,只能留守在这片纠结的土地上,盼望着儿女常回家看看。既欣慰又无奈。

土地都被收购了。老农民都有了镇保。那是史无前例的好事。但农民闲着了骨头会生锈,饥饿的经历更使他们见不得有一片荒地。于是就种四季蔬果,把那些坑坑洼洼打扮得如小家碧玉。

梅雨的眷顾,使得玉米、番茄、茄子、青椒压弯了萁杆。那都是自然生长的时鲜货,城里人喜欢。于是趁天黑前带着雨露摘下来,明天一早去街市换些零钱,滋润日子。

夹岸的穀树、楝树、桑树,抑或还芜杂着山毛榉、朴树,在梅雨煽情下疯疯地生长,似想与对岸的树们牵手,几乎罩住了大半条河。河吸纳了汇集拢来的雨水,黄黄的,长得很臃肿。村上那个老渔工,正哼着小调划着麦钓船去下网。骤雨初歇的西天,露出绮丽的晚霞。一大片一大片的林地间,呼晴的鹁鸪声四起。无数的宿鸟晚归投林,它们间有拉不完的家常,谈不完的新鲜见闻。特别是有很多白鹭、苍鹭,常常栖息在林梢,也不怎么飞翔。还有一种灰色的大鸟,看似倒挂在树上的,像雕像般一动不动。有经验的老人说,那是些老迈的鸟,现在环境好了,它们是选择在这里安度晚年的。也有一些雏鸟从树林中飞起,像是精力过剩,在天光里盘旋、嬉戏。

我的目光徘徊在熟悉的原野。路旁,狗尾巴草、小飞蓬、红蓼、地肤和无数叫不上名字的野草,一改摇曳的姿态,像是在品味夏日片刻的宁静。那是我的故乡吗?这里埋葬着我的祖先,他们和村里的同辈人都留在了那里。他们的魂护佑着故土,滋润了生生不息的庄稼、花草。

四野里阒无一人,也没有风。只有无边的绿色伴随着蚯蚓的晚唱和四起的蛙鸣。